原稿:新京报
上海医保总额预付改革试点三年,今年向全市推广,个别医院有推诿病人现象
中国许多城市不具备这种医院和患者的稳定。这就导致总额预付可能会粗线条,不够精细。
——上海申康医院发展中心副主任、复旦大学医院研究所所长高解春
■ 点睛
目前,全国有40个城市试点医保付费改革。其中,上海(医保)总额预付制(下称总额预付)已试点三年。
近日,“河北保定多家公办医院推诿限收职工医保患者”(本报4月23日报道)现象引起社会关注。此现象与地方试点的总额预付中医保资金如何分配有关。
医保蛋糕要如何切分才更公平?上海寻找到一条“院长协商”的分配之路,而目前,上海已开始着手总额预付改革的精算。
■ 背景
2008年,全国许多地方还在为医保基金结余过多犯愁,但上海医保基金却已出现亏损。
此时,必须通过控制医保支出,减轻医保压力:总额预付、按病种分组付费、按人头付费。这也是医保付费改革主要的三种方式。
“总额预付比较容易做,铺开速度比较快。”专家认为,在新医改尚未启动,缺少精细化设计之时,权衡左右,按总额预付,既有基础,又相对简单易行。
4月25日,结束了短暂的阴凉后,上海重新迎来闷热。
就在这天,一名中年男子来到复旦大学华山医院医保办,咨询就诊问题。他情绪激动。
这名男子,只是华山医院医保办主任王兵接待的被其他医院“介绍”来的患者之一。
说是“介绍”,其实他是被其他医院推诿拒收。而王兵“隔三差五”地就要解决这样的事情。
华山医院最终选择收治,但同时,院方也建议病人们向政府部门投诉。
难分的蛋糕与被推诿的患者
“一旦额度比较紧张,推诿病人就成了一个最简单易行的、规避风险的办法。”
上海市社科院研究员胡苏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。
她的一位亲戚去一家试行总额预付制的医院看肠癌,却被医院告知最好去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接受治疗。
胡苏云认为,癌症手术费用大,耗费医保基金多,这才是医院推诿患者的主因。
2009年,包括华山医院在内的三家医院,成为上海市首批试点医保总额预付的三级医院。
负面效应像一道阴影,几乎从医保总额预付改革初始就伴随而来。
根据改革方案,医保部门给医院提前设定了这一年的医保支付额度,各个医院又把分配给医院的限额,分解到了科室。
而每个科室的医保总额,又与有多少医保患者能报销息息相关。
以华山医院为例,确定每个科室的医保总额,首先要确定各个科室上一年的医保量,确定各自所占的比例,然后再具体考量各个科室这一年的增长幅度,最终给出增加的比例额度。
看起来“蛋糕”容易切,但王兵需要不断地和各科室负责人沟通。科室主任们你出我进,甚至排着队,十平米的办公室显得更局促,“大家都想多争取一点”。
主任们的理由听起来也颇有说服力。儿科会说,我们的就诊量太大,皮肤科又会说,现在扩建了,之前的基数太小。
资金有限,方案往往数易其稿仍难让所有人满意,但最终还是必须推行,“做方案就常常想哭。”王兵说。
“一旦额度比较紧张,推诿病人就成了一个最简单易行的、规避风险的办法。尤其像癌症等诊疗费用比较大的疾病,医院在收治时可能会有顾虑。”一名专家分析说。
协商不等于简单分钱
在僵持中,对具体涨幅比例始终难以达成协议,最终往往以医保部门拍板结束。
如何确定每一所试点医院可以分配多少医保预付资金,成为总额预付改革推行下去的关键,而最初也颇费周折。
2009年7月,首批试点三级医院包括仁济医院、华山医院和上海交大附属第一人民医院。
总结以往经验,上海市人社局召集几家医院负责人开了个协商会,以此协商确定预付总额。
2009年总额预付试点开始前的协商会,开得格外正式。
除了人社局负责人,几个医院的院长们也都到了。会前,大家面带微笑,点头致意。这时,医保处按照此前测算的数据,给每个医院参会者发放写有具体指标的书面表格。院长们则可以针对指标具体协商。
但是,当这一张张表格发放下来的时候,气氛有些微妙。院长们发现,总额预付和此前医院施行的医保后付制完全不同。以前是医院看完病,再由医保支付报销资金。而将来,则要提前预付资金,资金到底要多少,就极为关键。
院长们关注的焦点还是“钱”不够花。有的院长不紧不慢地说,这几年,诊疗费用本身就增加了、而且医院还要增加床位数,希望预付额度增幅要大一些。
但是桌子另一边的医保方则坚持,不能再增加额度。
协商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种剑拔弩张的谈判架势,王兵回忆。但涉及到具体额度时,僵持不下却是常有的事儿。
在僵持中,对具体涨幅比例始终难以达成协议,协商也因此一再加时。记者了解到,这样的协商每年会召开3次左右,每次协商又会具体再开三四次会,算下来,一年中,至少也要开9次会,才能对当年的总额预付达成协议。
不过,最终往往以医保部门拍板确定额度结束。王兵说:“还是得医保部门说了算!”
“协商总额预付,并不是简单的分钱。”对此,上海市医保中心主任助理龚忆莼总结并强调,“更多的是在商量分钱的方法。”
专家认为,上海正是通过政府与院长们的“协商机制”,让院长们坐下来互交根底,以此化解了总额预付总量中的测算难题。
试点医院医保出现结余
“为了控费,可以拍X光片的,不做CT了;能用国产药的,就不用进口药了。”
试点开始至今,上海医保总额预付改革已进行3年,上海市人社局有关负责人说,今年,总额预付将在上海全面推行。
但面对推诿病人等问题,王兵表示,作为院方“我们主要通过监管制约。”比如,华山医院每个月都会开专题会,对这个月的“问题病历”点名通报分析。具体到诊疗上,医院对于滥用抗生素的现象在重点监管,并且有专人负责。
另外,每年年底,就诊量增加,此时医保预付额度也到了需要严控不要超支的关口。按照惯例,这一时段,也恰是降低诊疗服务、推诿病人等现象多发的时节。
对此,王兵介绍,医院把控费压力分散到了全年,而不是强调每个月都要结余。像华山医院,每年3月和12月,就是会超支的,但是因为其他月份有结余,这两个月的控费压力就小了很多。
虽存在诸多问题,但实行总额预付后,3家试点医院医保预付总额出现了历史性的结余。
上海申康医院发展中心副主任、复旦大学医院研究所所长高解春说,2010年,在病人数量增长10%的前提下,上海的药品费用率从往年的10%降至3%-4%,“这一制度似乎已经开始为病人、为医保省钱。”
对于取得成绩的原因,王兵认为是医院的控费意识明显增强。“由于医保总额进行预付,医院就必须考虑怎么更合理地花这个钱。可以拍X光片的,不做CT了;能用国产药的,不用进口药了,医生控费的主观能动性增强。”
需要精算的总额预付制
中国许多城市不具备这种医院和患者的稳定。这就导致总额预付可能会粗线条,不够精细。
对于总额预付出现的负面效应,官方似乎并不意外。
上海人社局医保处处长高臻跃说,目前,中国医保制度其实都缺少精算,缺乏对于风险和可持续性的精确评估,总额预付作为一项具体制度更是如此。
复旦大学社保中心研究院封进介绍,医保总额预付发展于美国,即使在美国,也很难避免推诿病人等现象,因为任何制度本身不可能完美。
而现实条件看,总额预付制度的前提,是假设医疗机构接收的病人和病种保持稳定联系,才能测算医疗机构可能承担的财务风险。
但以上海来看,人口流动性强,外地就医人群络绎不绝。这意味着病人和医疗机构之间很难建立起一个相对稳定的联系。胡苏云亦有这样的担心。
不仅上海,在中国许多城市的医疗机构显然都不具备这种“稳定”。高解春说,这就导致总额预付“可能会粗线条,不够精细。”
对此,上海市已经开始对总额预付进行更为精细化的运作。“正在委托复旦大学数学学院做医保总量测算模型。”高臻跃介绍。
具体来讲,首先为每家医院建立一个模型,用前几年的数据反映医院的发展趋势;接着增加一些变量的因素,明确各个医院之间的差异;最终这个模型将能够体现全市医疗机构真实需求。
上海市医保付费改革未来将如何走,以目前的趋势来看,官方和学界给出同一个答案:可以是总额预付、按病种付费、也可以是按人头付费。
封进说,按病种分组付费是一项非常精细化的付费方式,适用于住院治疗。但前提须有大量准备。比如从上万种病种中,要整合划分成病组。而按人头付费则适用于门诊治疗。封进认为以发展混合制的付费模式有助于互相补充。
新京报记者 韩宇明 上海报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