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丑娘

       我父亲去世的早，是我母亲把我拉扯大的。

       我母亲长得不漂亮，确切的说很丑，瘦小的身体，略显佝偻，灰褐色的皮肤，褶皱而粗糙，眼睛浑浊不堪，唯一好看的时候就是笑起来，一双眼睛弯成月牙，可惜缺露出来满嘴的黄牙。

       小时候我很自卑，我生活在安徽北部的农村，偏远而贫穷，家中失去父亲之后，家里的四亩地全靠母亲一个人打理，可惜一年到头也剩不了一点积蓄。小时候给我最多的记忆，就是每年农忙的时候，我搬着小凳子坐在我们田地头上的大柳树下写作业，母亲佝偻着瘦小的身子，拿着镰刀在烈日下一把，一把的割着麦子，或许是累了，母亲总是时不时挺直身子，望向幼小的我，炎炎的夏日，刺眼的阳光照耀在母亲的草帽上，阴影遮住的母亲的脸，一片黑暗，可我还是能感觉到，母亲那欣慰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 随着我渐渐长大，我开始自卑，我不愿意再牵曾经陪伴我的那粗糙的手，我开始讨厌我的母亲，讨厌她长得丑，讨厌她买菜的时候因为几毛钱而和菜贩喋喋不休，甚至在她想拥抱我的时候，我都会本能的抗拒，因为我总会听到一些声音，那么刺耳！

       “看！那个丑女人的儿子！”

       “看！那个没父亲的孩子！”

       “看！那个穷小子！”

       “……！”

       我成为同龄人的笑柄，我像疯狗一样，露出尖牙与利爪，去撕咬每一个嘲笑我的人！但是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我都会恨！恨我的不幸！我把这一切的罪过与不幸都归功于那个女人！

       是的！都是她的错！如果我不是她的儿子，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不幸！

       我很讨厌过年，我很讨厌烟花！

       每当过年的时候，别的小伙伴穿着新衣服，提着花灯笼满街欢跑的时候，我都会低下头，默默的走开。

       每当夜晚有烟花绽放的时候，母亲总是高兴的叫道：“儿，快出来看烟花！”烟花真的很美，可惜，那一份美丽从来不属于我！

       随着我慢慢的长大，我心里隐藏的那可怕的一面渐渐表现出来，终于在有一天爆发了。

       记得那时金秋的时节，母亲带我去集市上买菜。集市上比较拥挤，忽然，我看到前面一个人掉了一卷钱。大概有个两三百的样子，我本能的想去叫住那个人，却被母亲一把拉住。

       在我冷冷的目光中，母亲假装系鞋带，蹲下身子偷偷的把钱装在自己的口袋，然后左顾右望，拉着我匆匆的走了。

       我记得之后母亲特别高兴，悄悄的把钱数了四五遍，还特地称了我或许过年都吃不到的猪肉！

       两斤！

       回到家，我回到我的土房子里做作业去了，而母亲，欢天喜地的在厨房忙碌着。

       可我怎么也写不下作业，满脑子回荡着母亲捡钱时生怕被发现的慌张的表情，我感觉到愤怒，直到满满一盆，香喷喷的白菜猪肉炖粉条摆在我面前时，我却拿起筷子狠狠的扔在地上，用愤怒，不应该是仇视的眼光看着我的母亲，咆哮道：“我不吃！我不吃你捡来的钱买的东西！我都看到了！你真不要脸！”

       母亲先是错愕，然后惊讶，最后到愤怒，抬起手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，火辣辣的痛，我没躲，也没闪，就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她，我的母亲！

       母亲抬起第二次手的时候，高高扬起，却没有落下，哇的一声哭了，我吓愣了，再艰苦，再困难，我从未见母亲哭过，那是第一次，也是在我现在的记忆中的唯一一次，浑浑噩噩中，我记得盘子打碎了，一大盆菜倒在我家院子的黄土地上，之后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到屋子里，也不记得我当时在想些什么，母亲躺在床上撕心裂肺的哭着，不知道太累了，还是太饿了，我回到屋子没多久就睡着了。

醒来的时候，我看到母亲那依然佝偻的身子，蹲在我家院子井水旁边，把中午倒掉的菜收起来，大块的猪肉挑出来，放在清水里洗了一遍又一遍，然后又继续在厨房忙碌着，很快又是一盆香喷喷的菜出炉了，离得好远我都能闻到香味，当看到母亲端着菜给我送到房间的时候，我吓得赶紧倒在床上，继续装睡。

虽然我看不到，但是我能感觉的出来，母亲把菜放下，看了我一眼就默默的走了，若是平时，总是慈祥的拍拍我，在我耳边说：“儿，快点吃饭了。”

我害怕了，害怕母亲不在爱我了。恐惧，自责，悔恨交织在一起，在那种无法言喻的感受，我狠狠的品尝难得吃到的美味佳肴，大块的肥猪肉，吃到到嘴里滋滋的流油！还有悔恨的泪水

幸运的是，母亲还是一样的关爱我，呵护我，之后谁也没提那天的事情，只是母亲的话渐渐少了，农忙的时候也会经常看着天空发呆。

我长大了，一直难以忘怀当天的事情，我会经常问自己，那天究竟是怎么了？是因为那两三百块钱？不，不是，我自认虽然道德没问题，但也没有到达雷锋的那种地步，更何况是对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露出獠牙！

或许是幼时的无知，又或许是可笑的自尊，还有可能是心中压抑对她的不满，总之，我伤害了她！我的母亲！

后来我上班了，无意间跟母亲提到过那件事，母亲笑呵呵的说道：“这个事你还记得啊？你可不知道哩，那时候我都气的差点要去喝农药咯，可是我又想想，我要是死了，两腿一蹬，啥也不知道，可是你可咋办啊…….”

听了之后我再次落泪了，是啊，母亲还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，她抛下自己的尊严，只是想让她的儿子吃到一碗猪肉啊！

现在我经常在庆幸，幸亏没铸成大错，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中，我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弥补我犯下的错，每个月都会按时给母亲把工资打过去，去朋友家，都会悄悄的拍几张照片，回家的时候我总是告诉母亲，我生活的很好，然后把照片翻出来，给母亲看。

“看，娘，这是我租的房子，很干净，很大，房东人也很好。”

“看，娘，这是我上班的办公室，环境很好，也不累，过一段时间老板可能还要给我升职加薪呢！”

“看，娘，这是我谈的女朋友，漂亮吧？下次我一定带回家！”

母亲总是笑着点头，逢人就夸，儿子出息了。

现实中，住着集体的宿主，每天工作内容是拿着大气枪打后轮，每天加班加点，女朋友至今还没有着落，虽然说谎了，但是，我很开心，因为只有我在说谎的时候母亲才是笑的最开心的。

我爱你，我的丑娘！